我音乐,我存在 | 爹,你听听这个怎么样
江苏姑娘 Lichtzwang,一位动植物检疫专业的90后大学生,兼职杭州蜂巢剧场摄影。
父亲是音乐发烧友,她差点和民乐作曲家武亦文同名同姓。在伴随音乐成长的过程中,她向父亲反复推荐自己爱听的独立音乐,饱受“打击”却又生生不息……
本期“我音乐,我存在”,让我们来看90后和60后乐迷的交锋。
60后父亲的音乐小词典:
梁弘志:1970年代末,台湾地区校园民歌发展的代表人物,曾为潘越云、邓丽君和蔡琴写歌。
李泰祥:在1970年代台湾地区校园民歌风行时期,创作过《橄榄树》等经典作品,一生致力于将古典音乐通俗化。
武亦文:推出 “中国新音乐”实验作品,将钢琴、大提琴等乐器和二胡、中阮等民乐结合,陆续发行了《凤凰于飞》、《荷塘月色》等专辑。
90后女儿安利战绩:
万能青年旅店:安利失败。
曹方:安利失败。
大波浪:无意安利,反而成功。
家里满满两抽屉的磁带,见证了我爹年轻时对音乐的狂热。在那个还没有 CD 只有胶木唱片和磁带的年代,我爹为了能够买到市面上买不到的原版进口音乐带,和朋友忍受舟车劳顿,从常州坐四小时的长途车去上海,专程跑到西藏路上的音乐书店淘带。收藏的音乐磁带十分新潮,以致市里开通调频电台广播的时候,台里编辑找到我爹,请求借用磁带提供给台里复制后使用。茶余饭后,每每回忆起广播里飘来熟悉歌声的岁月,这位入选十多年前 BBS 百强版主的某“音乐前线”版主,忘却了自己日渐稀疏的头发,毫不掩饰地热泪盈眶起来……
我的音乐启蒙却是在杂志《少年文艺》,当中某些文章记述过筠子、曹方、陈绮贞还有 Tizzy Bac 的音乐,我甚至还清楚记得,有篇《十四岁的九局下半》引用了大段 MC HotDog热狗《九局下半》的词。在 Mplayer 米奇 MP3 放进一首又一首歌,我度过了真正意义上的无忧岁月。在进入大学后,我开始走进 Livehouse 看演出,每一次,几乎都是第一次见到我 Mplayer 中的歌手,激动之情难以言喻。
依稀记得第一次去看 live 是在2014年,日本乐队 Mono 全新双专辑中国巡演杭州站。第一次紧张又害怕,早早到了武林小剧场,进不去,就跑去旁边的知味观给室友带烤鸡。拎着烤鸡站在门口打电话问室友:“我到底要不要进去啊?!”室友那会儿在看球,没怎么搭理我。直到门口两个青年抽完手中的烟,我才讪讪跟着入场。进场时一直在给自己加油打气,却没注意到我的烤鸡已经被工作人员盯上,他们很友好地把我的烤鸡请出了场馆……
那之后我发誓,再也不要一个人去看 live 了,于是我爹顺理成章成为我的陪同对象。2015年,上海草莓音乐节第二天,我拖着我爹冒着雨去了世博公园。此行最大的目的,是给我爹强势安利万能青年旅店。一天下来,在深夜的上海火车站,我用已经喊哑的嗓子问他今天主舞台哪个最棒时,我爹说:“那个一开始的‘波浪’(北京乐队大波浪)挺好的,很有节奏感。”在我的再三暗示后,他恳切表示,以前对国内的摇滚乐队和摇滚乐可以说非常陌生,但今天现场的氛围看来还是有其存在的土壤的……
万能青年旅店在2015年上海草莓音乐节主舞台,我挤在第一排,我爹在最后一排
2015年末,我少年时代的女神曹方带着它的新专辑《Wonderlust· 流浪癖》开始全国巡演,我当即买了两张上海浅水湾的票带着我爹去了。那天我和我爹吃完晚饭,打车到那儿时门口已排起两队长龙,踩着八点进场已是挨挨挤挤,只好站在音控台旁边。不知道是冬天的外套比较老气还是什么原因,也发现一些稍年长的人,显得我爹不算很突兀。唱完新专辑里我很喜欢的一些歌后,突然《城市稻草人》响起,我才意识到第一次听曹方已经是十年前的事。“就算张嘴也喊不出多美,全在心里指不出你是谁,也许帽檐遮住一些方位,眼底世界只有四十五度。”毫无察觉间,我已泪盈于睫,只好背过身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。班长唱完,笑着说我最好的情歌都是那个时候写的。
“那个时候就是浑然不知自己何德何能何其荣幸的时候,但终究要独自面对清晨与黄昏,那些雨和虹的遗憾,那些逝去却不会忘记和遗忘却并没有消失的人,那些听着一不小心过了十年的歌就算张嘴也喊不出了。”当我在 QQ 空间日志里写下这些的时候,刷新了一下,发现我爹也更新了状态:
“陪女儿去上海看大陆原创音乐人曹方的小型唱游会《流浪癖》,并非我热衷于此,甚至在此之前我连她的名字都很陌生。歌曲的旋律系非主流的,至少我整场下来没有太深刻的印记;歌词也似意识流式的朦胧诗,与流行元素相距500里。如此,曹方没有能够在音乐圈里大热也属意料之中吧。”
……曾经发誓再也不一个人去看 live 的我,又一次发誓:再也不带我爹去看 live 了,摊手。
曹方 Wonderlust·流浪癖上海站开场前
转而第二年暑假,和我爹去台湾,半个环岛之行,地图是我们共同听过的那些歌:从童安格的《让生命去等候》认识忠孝东路,张清芳的《Men's Talk》认识淡水河,苏芮的《一样的月光》认识了新店溪,杨庆煌的《西城故事》认识了西门町……在垦丁的时候,他骑着机车载着我环恒春半岛一圈,在恒春民谣馆停下,感怀陈达用一把月琴吟唱《思想起》,阿炳用一把二胡创作《二泉映月》,两样均为简陋的民间乐器,两人均有坎坷多舛的悲惨身世,却杜鹃啼血般地创作出不朽的传世作品。
台北淡水上空
在恒春城墙上偷拍的我爹
那之后,我转向了“看现场,交网友”,结交了很多同样热爱音乐的朋友,经常是演出消息一出,大家伙儿互相转发,简单的一句“去不去?”便一拍即合:一起去刚开业不久的杭州 Maolivehouse,在外墙面还没完全装修好的尚城利星打卡;奔跑在杭州中秋的整夜大雨中只为抢到 Hello Nico 演出的前排位置;Mary See the Future 现场则见到了一大帮在之前演出碰到过的小伙伴。
HUSH、Easy Shen、柯泯薰……我沉浸在自己的独立音乐世界,回到家,免不了会听到我爹的“唠叨”。
一起看金曲奖颁奖典礼的时候,他细数台湾乐坛1970年代田园牧歌的诗情画意,1980年代激情四溢的烂漫情怀,1990年代逝水流年的回想隽永,当梁弘志、马兆骏、李泰祥相继离世,一路追随心中挚爱的我爹,觉得流行音乐的辉煌时代已经是过去时。更多的时候,他会在家中打开功放,享受一个人独处的时光。
某天晚归用钥匙打开家门,看到他躺在沙发沉浸其中,便噤声溜进自己的房间。那一刻我突然明白,上了年纪对一切都不再新鲜,要不断克服厌倦才得侥幸生活下来的时候,唯有在爱好中反复琢磨感知生命中真的部分,才能在自我的精神家园中获得皈依。
惘闻 Space Circle Music 一周年@杭州MAOlivehouse
因为我爹的缘故,在迷幻摇滚乐队 Chui Wan 的现场,听到《亚细亚孤儿》我会不自觉跳脱到罗大佑的《亚细亚孤儿》中穿插的独特迷离的风笛乐曲。在惘闻的现场听到《垂死的岁末》我会联想到张楚《爱情》中浑然天成宛如璞玉的念白。即便这是一个缺少众多音乐大师站位的时代,我依然相信自然灵性、情感魂魄、思想脉搏并没有退化。
“喜欢音乐是我天生俱来的”,无论多少岁,我和我爹都足以骄傲地说道。
(本文摄影:Lichtzwang)
校对:陆小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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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音乐,我存在”,是街声大事为乐迷们准备的栏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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